双界仙君

幻灭界，黑石村。

这里没有苍莽山脉的巍峨生机，只有望不到头的、铁灰色的戈壁。

风是这里永恒的主宰，裹挟着砂砾，像无数把小刀子，永不停歇地刮削着地表上一切凸起之物。

天空总是蒙着一层昏黄的尘霭，即便是朝阳初升，也透不下几缕像样的暖光，只把远处的沙丘染成一片病态的暗金。

村子蜷缩在一处背风的石崖下，房屋大多是用风化的黑石和枯死的“铁骨木”胡乱堆砌而成，低矮、歪斜，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连根拔起。

村外，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株枯槁扭曲的怪树，叶子早己掉光，只剩下狰狞的枝桠刺向天空，像垂死挣扎的手臂。

村前的空地上，没有迎着朝霞哼哈锻炼的孩子。

只有一片死寂，和风刮过石缝发出的呜咽。

偶尔有村民佝偻着身子匆匆走过，裹着破烂的、看不出原色的厚布，脸上刻满了风沙和麻木。

他们的眼神浑浊，匆匆瞥过村尾那处最破败的所在——一个半嵌在石壁里的废弃兽穴，洞口挂着一块千疮百孔、漏风的破毡子。

那就是陆昭和他奶奶的“家”。

洞口，一块嶙峋的黑石缝隙里，顽强地钻出几簇矮小的植物。

它们的叶片细长而坚韧，呈灰绿色，毫不起眼。

然而在白天，它们蜷缩着，到了夜晚，叶片边缘竟会渗出极其微弱的、莹绿色的光点，像固执地不肯熄灭的星火。

奶奶管它们叫“苦灯草”。

“昭儿…看…” 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从洞内传出，带着沉重的喘息，“再黑…再苦的地…也能长出光来…草儿不争…自有它的活法…万物有灵啊…”洞内，昏暗无光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草药的苦涩。

陆昭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干草的破席上，身上盖着一件打满补丁、硬邦邦的薄被。

他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，身形却比同龄人瘦小得多，像一株发育不良的幼苗。

最令人揪心的是他的脸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，嘴唇因长期缺氧泛着淡淡的青紫。

他不能说话，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细微的“嗬…嗬…”声，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剧烈的起伏和痉挛，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。

这是他的先天不足之症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将他牢牢锁在这副残破的躯壳里。

然而，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，像被苦灯草汁液洗过一般，清澈得能倒映出洞顶渗水的微光。

此刻，这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洞口石缝里的苦灯草，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他伸出瘦得骨节分明的手，小心翼翼地，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坚韧的叶片。

一丝微弱的暖意，顺着指尖传来，奇迹般地稍稍抚平了他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抽搐。

奶奶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，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，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。

“吱嘎——！”

一声刺耳的、带着明显恶意的拖拽声，粗暴地撕碎了洞内短暂的宁静。

破毡子被一只穿着厚实皮靴的脚猛地踹开，刺骨的寒风裹着沙尘瞬间灌入。

一个身材高大魁梧、满脸横肉的男人堵在了洞口。

他裹着相对完好的狼皮袄，腰间挂着一串不知名兽牙，正是村霸赵钱。

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的壮汉，像两堵墙。

“老不死的！

小哑巴！”

赵钱的声音像砂砾摩擦，刺耳难听，“今儿个初一！

‘灵谷债’，该‘清’了！”

他特意加重了“清”字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。

奶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，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却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
陆昭猛地攥紧了拳头，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窒息感涌上病态的红潮，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变得急促而尖锐。

赵钱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阴暗的洞穴里扫视，最后钉在陆昭身上，咧嘴露出一口黄牙：“哟，小灾星还没咽气呢？

命可真够硬的！

克死了爹娘，还想克死你奶奶不成？”

他向前一步，巨大的阴影瞬间将缩在草席上的祖孙二人完全笼罩。

陆昭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窒息感剧烈地颤抖起来，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钱，里面燃烧着无声的火焰。

他试图撑起身体，胸腔的剧痛却让他眼前发黑，只能徒劳地发出更加急促的“嗬嗬”声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最后一口。

奶奶挣扎着，用枯瘦的手臂护住陆昭，声音嘶哑而卑微：“赵…赵老爷…再宽限些日子…昭儿他…他前日采到一株‘沙棘根’…还…还没晾干…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摸索着从角落一个破陶罐里，颤巍巍地拿出一株根须虬结、颜色灰败的干枯植物。

这确实是陆昭拖着病体、在风沙里刨了半天才找到的，本指望能换点粗粮。

赵钱瞥了一眼那株品相低劣的沙棘根，嗤笑一声，脸上的横肉抖动着：“就这破烂玩意儿？

喂狗都嫌塞牙！

打发叫花子呢？”

他猛地一挥手，身后一个壮汉立刻上前，粗暴地一把将沙棘根夺了过去，随手扔在地上，还嫌恶地碾了一脚。

“老东西，少废话！”

赵钱脸上的戏谑瞬间转为狰狞，“规矩就是规矩！

要么现在还‘谷’，要么……”他狞笑着，目光扫过陆昭瘦弱的身躯，“就让这小灾星，再替你这老骨头‘松松筋骨’！”

话音未落，赵钱毫无征兆地抬起脚，那厚重的皮靴带着风声，狠狠地踹向陆昭蜷缩着的、单薄的胸口！

“唔——！”

一声沉闷的痛哼，被扼杀在陆昭痉挛的喉咙里。

他像一片枯叶般被巨大的力量踢得向后翻滚，瘦小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，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。

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，眼前一片漆黑，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空，只剩下濒死般的窒息感。

他蜷缩在角落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，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仿佛碎裂的胸腔，嘴角无法抑制地溢出一丝鲜红。

“昭儿——！”

奶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，不顾一切地扑过去，用自己同样枯槁的身体挡在陆昭前面，浑浊的老泪纵横，“别打他！

打我！

打我啊赵老爷！

求求你！

他还是个孩子啊！”

赵钱看着地上痛苦蜷缩、嘴角带血的陆昭，又看看挡在前面哭嚎的老太婆，非但没有丝毫怜悯，反而觉得异常快意。

他咧着嘴，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，对着洞外几个被惊动、探头探脑的村民方向，故意提高了嗓门：“都瞧瞧！

都看看！

欠债不还，还想装可怜蒙混过关？

这黑石村，还有没有规矩了？”

他上前一步，用靴尖踢了踢奶奶的腿，语气充满了恶毒的嘲讽：“老东西，你孙子不是命硬吗？

不是克死爹娘吗？

怎么挨一脚就这副德行了？

啧啧，看来这灾星也就克克自家人，在我赵钱面前，就是个没用的废物点心！”

他身后的两个壮汉也跟着发出粗鄙的哄笑声。

洞外，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，脸上只有麻木和事不关己的冷漠，甚至有人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快慰——看，灾星又遭报应了。

陆昭蜷缩在冰冷的地上，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让他意识模糊。

赵钱那恶毒的话语，村民冷漠的目光，像无数根烧红的针，狠狠扎进他的脑海。

极致的屈辱和愤怒，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、沸腾，几乎要冲破那残破的躯壳！

他想嘶吼，想质问，想扑上去撕咬！

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“嗬…嗬…”声，像濒死的野兽。

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和伤势，痉挛得更加厉害，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更深的痛苦和无力感。

他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泥土里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、甚至渗出血丝。

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，此刻被剧痛、屈辱和滔天的恨意烧得通红，死死地、死死地盯着赵钱那张狞笑的脸，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最深处。

石缝里，那几簇苦灯草在灌入的寒风中微微摇曳，叶片边缘的微弱绿光，倔强地闪烁在洞内的阴影里，映着陆昭嘴角刺目的鲜红，和他眼中那仿佛能焚毁一切的、无声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