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树下灯火明

清河镇的清晨，是被水汽和茶香唤醒的。

雾气如纱，缠绕着蜿蜒的河道，濡湿了青石板路，也沾湿了临河“听风茶楼”那褪色的木格窗棂。

老板徐望山像过去三十年的每一个早晨一样，在天光微亮时便卸下了第一块门板。

茶楼里，老茶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。

跑船的赵老大嗓门洪亮，说着运河上游的新鲜事；退休的老教师周先生戴着老花镜，安静地看报；几个老街坊凑在一桌，谈论着家长里短。

跑堂的小伙计阿明提着巨大的铜壶，灵活地在桌椅间穿梭，为一个个粗瓷茶杯里注入滚水，茶叶在杯中舒展开，氤氲出醇厚的香气。

徐望山坐在柜台后那把磨得油亮的紫檀木算盘后面，并不怎么拨弄，只是眯着眼，听着这熟悉的喧嚣。

他今年六十有五，头发花白，身形清瘦，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衫，眼神温和而通透，像一口深井，映着这茶楼里的众生相。

这间茶楼，是他的营生，更是他看世界的窗口。

镇上大半辈子的悲欢离合、人情冷暖，都在这西方桌椅上，在这杯清茶里，慢慢沉淀。

“听说了吗？

东头苏家的闺女，雨晴，要回来了！”

赵老大喝了一口茶，声音盖过了其他的闲聊。

这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，激起了一圈涟漪。

“就是那个考上好大学，去了北方的姑娘？

有出息啊！”

“是啊，当年和林家那小子……唉，可惜了。”

“林家念初那孩子，听说在南方也混得不错，就是这么多年，也没见他回来过。”

“老林两口子不容易啊，儿子不在身边……”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林家。

有人唏嘘，有人感慨。

徐望山静静地听着，目光投向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，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。

他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，也曾见过他们并肩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，一个安静看书，一个埋头画画，阳光透过树叶，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，美好得像一幅画。

后来，林家变故，少年不告而别，少女在树下等到深夜。

那晚的雨很大，徐望山记得清楚，他担心那孩子，曾撑着伞出去看过，只见路灯下，那个纤细的身影固执地站着，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，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。

“都是造化弄人。”

周先生放下报纸，轻轻叹了口气，像是在对众人说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这时，茶楼的门帘被掀开，一个穿着时髦冲锋衣、背着巨大旅行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，与这古旧茶楼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，风尘仆仆，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寻。

“老板，麻烦来杯茶，解解渴。”

年轻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，一口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。

阿明赶紧送上茶水和简单的茶点。

年轻人道了谢，目光也被窗外那棵醒目的梧桐树吸引。

“这棵树真大，有些年头了吧？”

徐望山微微一笑，点了点头：“是啊，比我这茶楼的年纪都大。

镇上的老人说，它见过的事，比我们听说的都多。”

年轻人来了兴趣，主动介绍道：“我叫陈阳，是个摄影师，来采风的。

觉得你们这个小镇特别有味道。”

“我们清河镇，别的不说，就是日子过得慢。”

徐望山不紧不慢地说，“慢慢喝，慢慢看，才能品出点味道来。”

陈阳笑着点头，拿出相机，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和河景调整着角度。

他的到来，像一阵轻微的风，吹动了茶楼里惯常的节奏，但很快又被更浓郁的茶香和闲聊声吞没了。

徐望山看着这个外来的年轻人，又看了看窗外那棵沉默的梧桐。

他知道，清河镇的故事，从来就不只是属于过去。

新的篇章，或许正随着这些外来者、归来者，悄然翻开第一页。

而他的茶楼，依旧会在这里，静静地听风，也听着这流淌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