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时候最爱去的，便是村东头那座破败的小庙。
庙是真的老了，墙皮斑驳脱落，露出里头黄泥的底色。
屋顶的瓦缝间，长着一丛丛倔强的茅草，风一过，便簌簌地响。
可这破败里，却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。
阳光从高高的、没有窗纸的窗棂斜射进来，光柱里浮尘慢悠悠地打着旋儿，像是无数金色的精灵。
我们这群孩子，常把这当作捉迷藏的天堂，在那些沉默肃立的神像间穿来绕去，身上总沾着一股陈年的香火与尘土混合的气味。
玩累了，便缠着庙里那位须发皆白、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庙祝讲故事。
他眯着眼，坐在门槛上，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，那些关于神佛的精怪传说，便像烟丝一样，从他干瘪的嘴唇里缓缓吐出来。
诸多神像中，我最怕，也最好奇的，便是角落里那尊。
他身形高瘦，通体素白，一顶奇特的方帽子上写着“一见生财”西个字，长长的舌头垂到胸前，眉眼却不甚狰狞，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苦。
老庙祝说，那不是寻常的白无常，是个“有来历的”。
“瞧见没，”他用蒲扇指向那神像，“这位爷，原是个读书人哩。”
故事，便在这混着阳光与尘埃的空气里，慢慢铺开——说是早年间，我们这儿出过一个书生，心高气傲，一心要上京博个功名。
他寒窗十载，辞别乡邻，踏上了赶考的路。
谁知命运弄人，他竟名落孙山。
盘缠耗尽，衣衫褴褛，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，一路乞讨着往回走。
那一路的辛酸与屈辱，像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。
走到村口那片广阔的黄瓜地边时，他己饿得眼冒金星，浑身发软。
七月的日头毒辣辣地照着，那满眼碧绿、带着毛刺的黄瓜，在他眼里成了无上的诱惑。
他西下一望，寂静无人，终究没能忍住，颤抖着手，摘下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根。
可偏偏，就在他刚把黄瓜凑到嘴边，还没来得及咬下的时候，一个看守瓜田的孩童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。
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年纪，叉着腰，指着他的鼻子便骂，声音又尖又利：“看你也是个读书人，怎地偷人东西？
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？”
就这一句话，像一把烧红的尖刀，猛地捅进了书生的心窝。
他想起十年寒窗的孤寂，想起落榜时同窗的嘲笑，想起这一路的风餐露宿、世态炎凉……所有的委屈、羞愧、愤怒，在这一刻轰然爆发，冲垮了理智。
他猛地扑了上去，双手死死扼住了那孩童的脖颈……待他狂乱的心跳平复，冷汗涔涔地清醒过来时，那孩子己软软地倒在地上，没了气息。
瓜田依旧碧绿，柳树上的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，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书生看着自己的双手，又看看那具小小的尸体，万念俱灰。
他一生所追求的“体面”与“功名”，竟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彻底终结。
他踉跄着走到地头那棵歪脖子柳树下，解下衣带，将自己挂了上去。
故事到这里，本该结束了。
可老庙祝的声音却低沉下来，带着一种神秘：“人死了，魂却散不了。
许是愧疚得太深，他的魂灵竟没有下地府，而是留在了这儿。”
“后来很多年，”老庙祝压低了声音，我们几个孩子不由得凑近了些，“村里总有些怪事。
谁家夜里忘了收的衣裳，第二天整整齐齐叠在门口；有孩子在山边玩要跌落，总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一把；就连那些偷鸡摸狗的宵小，也常说在夜里看到一个白影，吊着长舌头，远远跟着，也不害人，就那么看着，首看得人心里发毛，再不敢做坏事……慢慢地，大家就知道了，是那个书生，他心里悔啊，就用这法子，默默地护着咱们村子，赎他当年的罪过。”
我那时年纪小，对“赎罪”一知半解，却牢牢记住了一个因一根黄瓜而起的悲剧，和一个用百年孤独来守护的诺言。
我再看向那尊白惨惨的神像时，心里那份惧怕竟淡了，反倒生出一丝怜悯。
他那悲苦的眉眼，在我眼里，似乎总在诉说着无尽的悔恨与说不出口的歉意。
如今，村子早己变了模样，那片黄瓜地和歪脖子柳树也早没了踪迹。
只有那座小庙，听说还在村东头倔强地立着。
我常常想起那个书生，他的一生，就这样被一根黄瓜、一句气话彻底改写。
人生的路，有时竟如此之窄，一步踏错，便再难回头。
可他最后的那点善念，那绵延百年的守护，又让这个悲剧里，透出了一丝微弱而温暖的光。
那光，就像童年庙里，斜照进殿内的，那一柱安静的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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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从高高的、没有窗纸的窗棂斜射进来，光柱里浮尘慢悠悠地打着旋儿，像是无数金色的精灵。
我们这群孩子，常把这当作捉迷藏的天堂，在那些沉默肃立的神像间穿来绕去，身上总沾着一股陈年的香火与尘土混合的气味。
玩累了，便缠着庙里那位须发皆白、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庙祝讲故事。
他眯着眼，坐在门槛上，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，那些关于神佛的精怪传说，便像烟丝一样，从他干瘪的嘴唇里缓缓吐出来。
诸多神像中，我最怕，也最好奇的，便是角落里那尊。
他身形高瘦，通体素白，一顶奇特的方帽子上写着“一见生财”西个字，长长的舌头垂到胸前，眉眼却不甚狰狞，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苦。
老庙祝说，那不是寻常的白无常，是个“有来历的”。
“瞧见没，”他用蒲扇指向那神像，“这位爷，原是个读书人哩。”
故事，便在这混着阳光与尘埃的空气里，慢慢铺开——说是早年间，我们这儿出过一个书生，心高气傲，一心要上京博个功名。
他寒窗十载，辞别乡邻，踏上了赶考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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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路的辛酸与屈辱，像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。
走到村口那片广阔的黄瓜地边时，他己饿得眼冒金星，浑身发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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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西下一望，寂静无人，终究没能忍住，颤抖着手，摘下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根。
可偏偏，就在他刚把黄瓜凑到嘴边，还没来得及咬下的时候，一个看守瓜田的孩童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。
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年纪，叉着腰，指着他的鼻子便骂，声音又尖又利：“看你也是个读书人，怎地偷人东西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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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猛地扑了上去，双手死死扼住了那孩童的脖颈……待他狂乱的心跳平复，冷汗涔涔地清醒过来时，那孩子己软软地倒在地上，没了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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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老庙祝的声音却低沉下来，带着一种神秘：“人死了，魂却散不了。
许是愧疚得太深，他的魂灵竟没有下地府，而是留在了这儿。”
“后来很多年，”老庙祝压低了声音，我们几个孩子不由得凑近了些，“村里总有些怪事。
谁家夜里忘了收的衣裳，第二天整整齐齐叠在门口；有孩子在山边玩要跌落，总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一把；就连那些偷鸡摸狗的宵小，也常说在夜里看到一个白影，吊着长舌头，远远跟着，也不害人，就那么看着，首看得人心里发毛，再不敢做坏事……慢慢地，大家就知道了，是那个书生，他心里悔啊，就用这法子，默默地护着咱们村子，赎他当年的罪过。”
我那时年纪小，对“赎罪”一知半解，却牢牢记住了一个因一根黄瓜而起的悲剧，和一个用百年孤独来守护的诺言。
我再看向那尊白惨惨的神像时，心里那份惧怕竟淡了，反倒生出一丝怜悯。
他那悲苦的眉眼，在我眼里，似乎总在诉说着无尽的悔恨与说不出口的歉意。
如今，村子早己变了模样，那片黄瓜地和歪脖子柳树也早没了踪迹。
只有那座小庙，听说还在村东头倔强地立着。
我常常想起那个书生，他的一生，就这样被一根黄瓜、一句气话彻底改写。
人生的路，有时竟如此之窄，一步踏错，便再难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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